■文汇报记者 柳青
中秋当晚,上海大剧院内座无虚席,1500多名观众与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的《漂泊的荷兰人》度过特别的佳节夜晚。场内,演出渐入佳境,谢幕时掌声不断;场外,一轮圆月高挂在剧场上空。这场《漂泊的荷兰人》,以及持续六个夜晚的“巴伐利亚回响——2025上海大剧院歌剧节”,在圆满的月亮下,画上圆满的句号。
关于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驻场2025上海大剧院歌剧节的讨论连日不绝,社交媒体相关话题浏览量超292万次。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院长塞尔吉·多尼热情地说出:“中国观众的参与、想象和诠释,让我相信歌剧艺术的未来是多元且充满生命力的。”上海大剧院总经理张笑丁回应:“这是中德双城两地剧院共同奔赴和努力的结果。”
最快换景:1分20秒!
乐评人任海杰在中秋夜“二刷”《漂泊的荷兰人》。散场后,他回忆过往八次欧洲音乐之旅,三次在慕尼黑歌剧节,共计欣赏过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的10场演出,对照这次在上海家门口观看的四场演出:“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让国内观众见识到顶级的歌剧演出,为期一周的上海大剧院歌剧节堪称上海演出史的标杆。”
从10月1日到6日,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和管弦乐团在上海大剧院演出三场《漂泊的荷兰人》、两场音乐会版《奥赛罗》和一场音乐会,演出整体出票率达98%。三场《漂泊的荷兰人》和一场音乐会售罄,“荷兰人”的最后一场演出回应观众热切要求,临时开售加座票。外地观众拖着行李箱来看演出,本地观众在剧场里过长假,不同的节目看了一场又一场,同样的剧目看了一遍又一遍。上海音乐学院教授陶辛评价:古典音乐能成为国庆假期的热点,这只有在上海会发生。
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一天一部大戏,每日“翻台”,每一次布景更换是与时间赛跑,上海大剧院100多名工作人员在“黄金周”假日期间夜以继日地保障演出呈现。《漂泊的荷兰人》多达7个集装箱的布景,经过70小时不间断搭建,由35名中德工作人员协作完成,演出中,幕间换景最短1分20秒,刷新了上海大剧院大型歌剧的演出纪录。张笑丁坦言,论技术保障难度和工作强度,这次歌剧节是大剧院开幕以来最具挑战的项目之一。
令人震惊的相遇:传统气味弥漫在现代空气中
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的现任音乐总监尤洛夫斯基是这次“慕尼黑大船”靠岸黄浦江的音乐掌舵人。他做派严厉,对音乐输出的层次和色彩对比有非常苛刻、精准的要求。3日晚上的音乐会进展到理查德·施特劳斯的《玫瑰骑士》组曲,乐队准备进入圆舞曲段落时,尤洛夫斯基有意识地放慢节奏,以此强调音乐渐进的层次感和对比度,让舞曲最终华章迎来尽情奔放,也因此释放了浓郁的乡愁。返场部分,尤洛夫斯基率领乐队“把维也纳圆舞曲进行到底”,加演小施特劳斯的《蝙蝠》序曲和《电闪雷鸣波尔卡》,极致灿烂的弦乐仿佛唤回20世纪之前的慕尼黑和维也纳。
在这场音乐会与三场《漂泊的荷兰人》演出,尤洛夫斯基在音乐中施展着关于“记忆、乡愁、传统和当下”的魔法。他主动要求出席4日和6日两场面对公众的艺术课堂,两次强调:“传统在此刻陪伴着我们。”
“荷兰人”首演后,评论中不乏对导演思路的不认同,诸如“不接受女主角炸汽油桶的极端行为”“幽灵船和沙滩椅同时出现显得不协调”。尤洛夫斯基坦然面对争议,捍卫没有来到上海的导演彼得·康维奇尼。他说:“一场有意义的歌剧演出应该激发不同声音的讨论。导演有权利以冒犯公众的方式来演绎经典,这唤醒了作品,也唤醒了观众。”他欣赏康维奇尼用舞台特有的方式,直观地实现两个时代、两种价值的碰撞。盛装的荷兰人进入粗陋的健身房,这正是瓦格纳作品捍卫的价值在当代生活中的境遇,它们被视为过时、多余、不合理。导演让观众看到17世纪和现代生活令人震惊的相遇,这也是传统和当代的相遇。
尤洛夫斯基特意向公众介绍了导演很少被提及的青年时代:“他出生于1945年,职业生涯在1960年代开始于德累斯顿和莱比锡。他的美学追求根植于民主德国的剧场传统,即,剧院是让人们思考现实以及生命处境的特殊场域,即使歌剧也不例外。”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把这版“荷兰人”视为保留剧目之前,康维奇尼最初是给莫斯科大剧院排演这个作品。这是一位坚持对欧洲当代社会持有批判意识的导演,在西方边缘的舞台上,把西方主流视为过时的浪漫主义歌剧空降到当代场景中,犀利地反思西方通行的价值观念。
康维奇尼干脆地甩开“爱情”和“女性牺牲”的包袱,在现代主义的维度中重新丈量女主角森塔和浪漫主义的精神强度。这场悲剧的关键在森塔。第二幕从纺纱变成健身房,这不是猎奇的当代化演绎,也不是利用“纺纱”和“动感单车”是同一个单词的文字游戏。瓦格纳原作的核心没有变,就是森塔和身边世界格格不入。她不在乎猎人埃里克的追求,她和向往爱情的女孩们没有共同语言,她有着那些人不能想象和理解的精神世界。森塔能够共情荷兰人,渴望迎击命运的风浪,他俩是践行浪漫主义的勇敢者。与两人形成对比,森塔的父亲、照顾她的玛丽、爱慕她的埃里克以及纺纱姑娘们,这些人简单且庸俗,他们和主角不在一个世界。尤洛夫斯基强调,导演敏锐地把握住瓦格纳的主角在精神层面凌驾于庸众,以此激烈批判渗透于欧洲当代生活的平庸和务实:“即使浪漫主义的价值观被认定过时,康维奇尼仍然有能力让当代观众在瓦格纳的音乐中辨认出自我,然后为此坐立不安,这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同济大学中文系教授汤惟杰未曾和康维奇尼或尤洛夫斯基直接交流,看完4日的演出,他的感受和两位主创“所见略同”。他赞同导演有意识地让浪漫主义歌剧和现代观众产生精神层面的有效碰撞。“演出开场,昏暗的舞台带着神秘色彩,把观众带回中世纪传说的氛围中。以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的水准,演出复古风格的瓦格纳歌剧不会出错,但那给今天的观众带来什么启发呢?仅仅欣赏音乐吗?何况在女性意识进步的当代语境里,‘荷兰人’的剧本和唱词很可能引发反弹。导演漂亮地回应了这个挑战,他升华了森塔,也回答了经典如何在当代生活中再现。第二幕堪称神来之笔,出乎意料的场景给观众带来全新感受,又和瓦格纳的音乐贴得很紧,导演把17世纪的故事和现在、相隔400年的两种语境拉近了。音乐是180年前的,歌唱家的表演在当代生活的情境里重新讨论了浪漫主义的主题,这是跨越时间和时代的有效联结。”他认为,《漂泊的荷兰人》以及横贯长假的“巴伐利亚回响”歌剧节,这些作品对上海的意义不止于“经典作品成功演出的范例”,更值得被视为“文化创意的成功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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